【南方日报】深圳首家专门从事刑事辩护律所负责人林昌炽：

刑辩律师面临四大困境

 

今年10月15日，全国首家专门从事刑事辩护的律师事务所北京市尚权律师事务所（下称“北京尚权”）深圳分所正式开业。尚权深圳分所是北京尚权的首家分所，也是迄今为止深圳市首家专门从事刑事辩护的律师事务所。

尚权深圳分所成立之日，业内名家中国政法大学教授、博士生导师樊崇义曾高度评价，“（尚权深圳分所的成立）将给深圳乃至整个广东的刑事辩护界带来一股清新之气。”

此言不虚。刑事辩护涉及人的自由和生命，被律师业界誉为律师业务皇冠。刑事辩护律师也曾一度风光无限。曾几何时，风水轮流转，刑事诉讼辩护率不到30%，且呈每况愈下的趋势，尤其是近年来沸腾一时的李庄案与广西北海律师被抓事件，让刑辩律师成为了“刀尖上的舞者”。大牌律师纷纷转型、转行，辩护队伍日渐萎缩，辩护质量下降，辩护人队伍缺少荣誉感，成就感，刑事法庭成了新出道律师的练兵场，与公诉人队伍素质日益提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
那么，尚权深圳分所为何在这种背景下成立？近日，本报记者专程对话尚权深圳分所发起者与负责人——广东宝城律师事务所前负责人、2005至2007年度全国优秀律师林昌炽，一探其介入刑事辩护的心路历程。

 

刑事辩护职业既有凶险又有魅力

南方日报：您对刑事辩护律师（下称“刑辩律师”）这一职业如何评价？

林昌炽：我担任深圳市律师协会维权委负责人达六年之久，对律师执业艰辛有切肤之痛。刑事辩护律师这一职业有其凶险与魅力。所谓凶险是指这一职业面临着四大困境，即控辩失衡、律师执业权利没有保障、执业风险大以及收费低廉。

律师和公安、检察机关是对立对抗的关系，是一种体制性对抗，而控辩失衡即指检方权力过大，律师在控辩对抗中处于不利境地，这是一个体制性问题。同时，传统的社会观念认为，律师为坏人辩护，就是在替坏人说话，就将你等同于坏人，与坏人沆瀣一气，这种观念在客观上也加剧了律师的不利。

其二，我们国家现行立法多属“软法”，所谓“软法”就是权利虽有设置，却是笼统的、原则性的、宣告式的权利规定，缺乏操作性，或者权利虽有设置并具有操作性，但当司法机关违反法律规定时，没有明确具体的救济机制和制裁机制，简单地说，就是办案机关违法了，律师告状无门。

第三，执业风险，简单地说，就是律师往往面临伪证罪的指控。

最后一个就是，刑辩收费一般比较低。现在外界对于刑辩律师的收费存在一种偏见：刑事案件律师收费高就可能存在勾兑，而民商事案件与非诉讼法律事务收费高则没有原罪，其合法性也不受质疑。事实上，但凡诉讼都可能存在勾兑，民商事案件也不能例外，而刑辩收费的原罪这个逻辑，说明我们的制度设计对刑事辩护律师存在明显的歧视与偏见。

这四方面问题造成刑辩律师身处于险境之中。那么，刑事诉讼辩护的魅力又在哪儿呢？一般而言，刑事诉讼辩护，律师是在挑战公权力，驯服公权力，这让律师感觉到一种庄严与尊严，而民商事诉讼的辩护律师，往往感觉不到这种庄严。尤其是，当一个无罪之人通过刑辩律师的努力，被当庭无罪释放，或者当一个人身陷冤屈，你为他洗清冤屈，这种成就感就不是民商事案件的律师可以比拟的了。这就是刑辩的魅力所在。

 

做刑辩律师是“追随我心”的选择

南方日报：您对深圳市的刑事诉讼辩护大环境如何评价？

林昌炽：深圳律师参与刑诉辩护这方面没有一个很精确的统计，但是深圳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，律师的职业环境并不比其他地方更文明、科学，并未显示出其对法治、对律师辩护权特别的尊重，一般的弊端都有。幸福广东一个很重要的指标便在于法治政府的建设，广东要求制定律师行业的中长期发展计划，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。

深圳从事刑辩的律师不乏人才，但因为当刑辩不允许高收费以及高收费存在风险的情况下，许多有能力的刑辩律师选择了转型、上岸，或者不做刑辩，不以刑辩为荣，或者静悄悄地做，不事张扬。这种静悄悄意味着或者在刑辩上取得实质的效果，或者获得实际的经济收益，但均不为社会公众所知晓。

南方日报：有报道称，成立专门的刑事辩护律所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，以期为推动刑事辩护发展尽一份力量。

林昌炽：这么说吧，刑事诉讼辩护带给律师的是一种庄严感与成就感，这份职业也可以成为律师的一种兴趣与追求。特别是当一名律师衣食无忧后，你可以选择去赚更多的钱，或者寄情山水，或者转入书斋，或者无所事事，但我们总觉得有些愿望还没有达成。就如“外企中最成功的华人职业经理人”李开复在自传中所说，选择创业是“追随我心”的选择，我选择刑辩职业也是在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，因为律师这个行业不是通过资本来生钱，富裕不到哪儿去。

搞一个以刑辩为唯一业务的律师事务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，我耗费了一年多的时间。在召集其他四名合伙人的过程中，我曾经问过他们一个问题，作为一名律师，什么业务最能触动你的心弦，什么业务是你的最爱，结果他们都选择了刑事辩护，这是我们共同的基础，在共同的兴趣与理念的前提下，我们认同北京总所的规则，再根据深圳本地实际制定各种规章制度。刑辩律师需要智慧，更需要勇气，尚权深圳分所的五个合伙人经历了分分合合，最终借助第五届尚权刑事辩护论坛的机会才正式开业。

南方日报：尚权深圳所有何目标？

林昌炽：我们的业务既囊括了传统的犯罪业务，也打算开拓涉外刑事案件业务、企业的刑事法律风险防范等，后者涉及的案件如国美黄光裕案、企业非法经营、税务问题及知识产权问题等，总的理念是传统业务规范化、高端化与精细化。每个合伙人开拓一个板块，并成为这一领域的专家。通过树立我们专业的品牌，社会公众可以更加了解刑辩职业，通过我们优质的专业的服务，来树立尚权所专业刑辩所的威望，从而来获得生存的空间，慢慢将蛋糕做大。目前，尚权深圳所是整个华南地区第一家专业刑辩所，而我们最终想成为华南地区一个非常专业、有口皆碑的律所。

 

律师界也需要“达摩克里斯之剑”

南方日报：你对中国刑辩的环境有何期望？

林昌炽：将来中国刑辩环境，我总体上持比较乐观而谨慎的态度。中国法治的进程是进两步退一步的，我们要允许螺旋式上升，就像杨锦麟所言，中国的事情只能促不能催，有些需要耐心地等待。

让我颇感欣慰和感激的是，10月15日第五届尚权刑事辩护论坛，一个关乎律师辩护制度的论坛，不仅吸引了律师界、法学界和新闻媒体界朋友们，还有来自人大、公检法及政府部门的朋友们参加，这充分说明了社会各界对律师行业的关注。

我认为，刑事诉讼辩护比较理想的状态是，法庭上律师控辩是比较均衡的，社会观念对律师是比较认同的。西方法学家有言：“一个国家是否有真正的自由，试金石之一是他对那些为有罪之人，为世人所不齿之徒辩护的人的态度。”换句话说，就是一个国家对待律师的态度就是其文明程度的晴雨表。

《刑法》第306条（该条详细内容是：在刑事诉讼中，辩护人、诉讼代理人毁灭、伪造证据，帮助当事人毁灭、伪造证据，威胁、引诱证人违背事实改变证言或者作伪证的，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；情节严重的，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），通俗的说法是伪证罪，律师界可谓谈之色变，不少人主张取消。我认为，关键不在于是否取消伪证罪。从世界范围看，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都不允许律师作伪证。但律师队伍也需要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，高悬头顶，时时有危机意识，心中敲起警钟。问题的关键是：律师涉嫌犯罪后，有没有一套公正的机制与程序，公平的罪责机制，不能让伪证罪成为职业报复的工具。